Futile Devices

破空

回来的时候已经近三点。鬼使神差的小心走位避开了门卫和保安的耳目，明明是打个招呼就能进的事情，最多不过明天再被方队抓去谈话，都是小事。黄少天把手里的易拉罐往围墙里一抛，紧接着动作稳健的三两下翻了过去，落地时不忘打量一下周围，正瞧见门卫大叔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赶紧缩着脑袋往草堆里避了一避。

一边留意周围动静一边不忘捡起先一步安全落地的可乐，砰的一声易拉罐里的气和泡沫礼花一般溅了他一身。黄少天已经成功闪身进入宿舍楼，骂骂咧咧的抹了两下黏黏糊糊的衣服，仰头三两口将可乐喝完。印象里在寝室那层的走廊尽头有一个垃圾桶，黄少天抛了抛手中的空罐子，转过走廊不出所料的瞧见了垃圾桶的身影。他顺手将易拉罐捏扁，抬手比划了一下，眯起眼睛瞄准，喉咙口已经准备好了一发入魂的音效，正眼瞅着罐子砰地撞上了垃圾桶的开口边缘，撞击声在走廊里震耳欲聋，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黄少天低声骂了一句，摇摇头，走过去把罐子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又盯着看了数秒，才慢慢的挪回自己的寝室。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两点。错过了早上的训练不说，险些要将下午的一并错过。黄少天看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甚利索的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又揉了揉眼睛，转头打了个巨大的呵欠。仍旧不甚清醒，黄少天思索了不足一秒，反手抄起遥控器将空调嘀嘀嘀嘀往下打了数档，抱着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翻了个面儿继续睡。

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了敲门声，黄少天皱着眉抱紧被子多扑腾了几下，硬是将梦做完了才不甘不愿的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双脚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沉闷，脚尖摸索到拖鞋，踩在地面上噼啪噼啪的声音不断加速着他的清醒。眼角看一眼时间已经将近四点，外头的人还没走。

喻文州安静的等在门口，黄少天的这一个梦来来回回做了该有十分钟，面上也看不出一点儿焦躁的模样。黄少天打开门，一时没明白见着的怎么会是他。是方队是鸭梨是谁都好，不管是谁，都比喻文州出现在这里来得正常许多。

换做是一年以前他大概会猜是队中前辈打发喻文州来跑腿，训练营里的吊车尾，每每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危险的越过关卡，在职业圈中的前途并不为人所看好，可以理解。但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位已经是正式的预备队员，多少也算是战队组成的一部分，就差越过年龄限制与他一同出道，甚至有传言说可能是未来索克萨尔的操作者，大概同时也意味着队长。索克萨尔，黄少天轻轻嗤笑了一声，想恐怕等眼前这个人接手之后，索克萨尔就将和他记忆中的发生偏差，毕竟气质这种东西虽玄妙，但差异过大，也一眼看得出差别。门口的人正低头看着脚尖，见门开了便抬头冲他笑笑，眼睛下两个浅淡的黑眼圈。

队长很好，索克萨尔的接替者很好，但是我和你不熟。

从一开始就处于天差地别的不熟，甚至处于嘲讽乃至无视的地位，延续至今，即便心里知道些什么，有时候言语依然快过脑子。

“下午的合练快要开始了，方队在找你。还要继续睡吗？”

黄少天登时回忆起了以前训练营，魏老大还在的时候，和方世镜一同教训起人的模样，心下一颤，忙不迭的应声说去去去。他冲到洗手间胡乱抹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昨晚正是魏琛喊他出去夜宵，一时忘了分寸，吃得热火朝天便忘了现今没有人带着他翻墙没有人替他挡着罚了。喻文州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等，黄少天撞出来的时候一个照面脸上表情甚至有些错愕，大概是你怎么还在这里的不可置信。喻文州后退一步，看黄少天关上门之后急不可耐的往训练室冲，想招呼他慢一点都来不及。摇摇头，喻文州缓步跟上，顺手帮他摘下了还留在门锁上的钥匙。

下午安排的训练内容两两分组，黄少天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个要求与他绑在一起的搭档。喻文州平日的座位大多选在他对面，黄少天稍微偏一下头就能瞧见对方的动作，鼠标轻微一抖，向他送来一个组队申请。今日左等右等却是一点反应都没，一开始还暗揣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思，到后来实在等不下去了，留神四周没有人注意他，才悄悄的探头看一眼。耳机里却几乎与他动作同步的响起了期盼已久的提示音。黄少天赶紧切回脑袋，大爆手速的点了同意，然后才发现似乎有一点不对。

“咦？枪淋弹雨，鸭梨你组错人了吗！”

黄少天伸长脖子四下寻找郑轩的位置，后者在他左前方挥了一下手，一脸无辜的指了指站在身后的方世镜，说：“不是啊，方队让我组你来着，本来我都准备进图了，没想到今天和你一组，压力山大啊。”

黄少天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头站着的笑得不明不白的队长，方世镜对他点一下头，又顺手拍了拍另一边喻文州的肩膀，说：“你不是总不乐意和文州一组么，我寻思着你都抗议那么多回了，次次都让你到训练室门口罚站也不太好对不对，如你所愿，现在满意了没？”

黄少天愣了一下，很快面上有几分诧异的神情全都转化为了欣喜若狂的迫不及待。立时端正了态度坐回原位，戴上耳机隔绝掉外界的所有噪音，说：“没有不满意简直太满意了方队你真是善解人意，快快快鸭梨进图我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大干一场了今天谁来送死！”

喻文州不紧不慢的在他对面举了一下手，说：“我。”

傍晚黄少天一口气吃了三碗饭，用他的理论解释为心情不好需要糟践粮食来泄愤。食堂阿姨敏锐察觉了平日积极又活跃的黄少天今天气质不太对头，了然的每回都多给他加两勺。饶是这样黄少天也坚忍不拔的吃到让群众都目瞪口呆的地步。郑轩一边习以为常的低头吃自己的一边还不忘替他数着，类如黄少你别糟蹋粮食啊，食堂再好吃和免费供应也没有你这种吃法之类。黄少天抬头剜了他一眼，转头又去打了一碗汤。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下午的合练他竟然输在了那个喻文州的手上。无论何时都保持绝对冷静实在是一个令人抓狂的特征，而这一特质在喻文州身上愈发耀眼起来。机会很多，他每一个都不舍放过，几乎全部把握到了，然而到最后发现那是喻文州刻意引导出来让他犯错的陷阱。

黄少天已经把下午的对战视频看了十遍。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已经知道结果的前提下，处于当时的状况之中，他依然有可能手速快过大脑的进攻进攻进攻，而他的队友郑轩恰好是个训练营里奇怪的存在，成天都懒洋洋的没有干劲，做什么都恨不能落在最后，省一点力气算一点，然而他却以这样的精神留到了现在，下个赛季貌似也要和他们一起出道的样子。

郑轩一如既往的跟随他的行动给予配合，然而经不起他的数次判断失误。他几乎可以想象的出喻文州在电脑的那一头，隐藏得很好的紧张，面上却坦然自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然后用这他那个在职业圈里不及格的手速，精准而不动声色的布下陷阱，拐弯抹角的引导着，诱导着他去踩。

黄少天反复抛投着手中的可乐，愤恨的按下了暂停，拽着拉环砰的一声打开，随即再次被热情的泡沫淹了一脸。他骂骂咧咧的一口气喝掉一半，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冲个澡。衣服脱到一半，又听见门口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听声辨人大概是喻文州，他这么想着，下午的气还没消，干脆让他在门口等上个把小时的才好呢。

想归想，可实在是太幼稚了。黄少天把手里一股可乐味儿的衣服扔进水池里，光着膀子就走过去开门。喻文州似乎也微微诧异了一下，不过没多问也没多看，把手里拾掇整齐的文件交给黄少天。惯例的提醒几句不留神瞧见了里屋显示屏上的暂停画面，战斗光影熟悉，略一思索也想到是哪一场，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倒是黄少天略微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大抵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手速快过脑袋不过是一种说辞，归根究底还是风格使然。以往在神之领域抢BOSS的时候风光无限，因为场面够乱，机会够多，破绽多到每一个都舍不得放过。然而眼下场面规整，除却喻文州抛出的陷阱以外，凭他眼力竟捕捉不到还有什么值得捕捉的漏洞。

晚饭后方世镜和他聊了会儿天，他想起队长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什么看法。当下仗着气不过言辞不过脑子絮絮叨叨骂骂咧咧了一堆，连灌了两杯冷水下去才慢慢平静下来。直到刚刚将视频反复看了十遍，他似乎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和喻文州组队的时候，每一场比赛都似乎赢得得心应手了。

方世镜说，想明白了就别瞎折腾，再继续针锋相对，你以为还能折腾几年？

黄少天杵在门口愣神，眼瞧着喻文州差一点就要帮他把门带上了，才赶紧出声叫住。喻文州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目光看黄少天。看他手臂僵硬的抬起一个角度，又迅速放下，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于是喻文州停下来，安静的等黄少天做完他的心理斗争。

黄少天向他伸出手去。一年前魏琛连输三局退役离开，混乱的并不止他一个。魏琛是将他带入这个圈子的人，即便他平日里老鬼老鬼的叫得欢，也撼动不开心内对实力的认可。他满以为魏老大胜券在握，谁知道最后竟会输到什么都不剩了。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他不知有多少次不经思索的言语脱口而出，对喻文州始终耿耿于怀直到如今。

而现在他伸出手去，居然会想说，你能不能留下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