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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所有报答爱

[策瑜] 斑斓

 

 

斑斓

 

 

“今天阿爹要考我的骑射!”孙策爱惜地为他的骏马梳理鬃毛,对站在马棚外的周瑜喊话。

“义兄可比从前长进的多。”周瑜站得远远地看着。他想起头一回见孙策骑马时的情形。孙策主谋,他心惊胆战地站在外头放风,两人配合默契颇为顺遂地从马棚中偷出匹小马,牵到郊外。孙策说:“阿爹很早就教过我骑马了!”周瑜不信,持观望态度远远地瞧。孙策又说:“你别不信,我这就骑上给你看。看好了!”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冲周瑜挑眉。周瑜还没来得及说话,眉头就皱了一团,紧接着又是一副想笑又觉得不好的表情。孙策手脚并用地抱着马脖子,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颠簸。周瑜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得几乎弯下腰去,缓了一小会儿才冲着他喊:“你放松点——拉缰绳啊!”

孙策看着周瑜五彩缤纷的表情,猜着他又想那段丢人往事,抄起水槽边的瓢子就冲他扔过去。周瑜轻松躲开,让开一点让孙策把马牵出来。孙策抬头看太阳,说:“你真不和我一块儿去?”

周瑜摇摇头,说:“不去了,不好尽瞧你露怯的模样。”

孙策“切”了他一句,又说:“我不在你一个人玩,多没劲。”

周瑜说:“你不在我才能安静的读书,写字,弹琴——”

 

孙坚的遗体返回江东,葬在曲阿,短短几天孙策形容憔悴了一圈。周瑜喊他吃饭不肯去,喊他休息也不听,周瑜一时气急,索性照着脸给了他一拳。孙策那性子,哪肯白受着旁人的打,折腾起来怕是连天要下来也不嫌够。周瑜有时候让着他,有时候不让,最后两人打了一架。

“我好歹是你义兄。”两人并排坐在周家大宅院里的石板路上,街上人声鼎沸灯火通明,里头尽着素缟。孙策拿着药酒给周瑜满是淤青的胳膊上倒了一片,然后用力揉开。周瑜吃痛,一时拿不准真是疼的还是孙策故意的,条件反射地又给了他一拳。反正自己身上这些大伤小伤的始作俑者还是他,不若一同算了,理直气壮:“义兄不对的时候也应该教训。”

孙策身子一歪,险险避开这带着劲风的一拳,伸手去接,卸去力道温柔地握住,拧着眉去瞪他,“长本事了,打起人还挺疼。”

“跟你混那么久还不会打架说出去要被笑话了!”

孙策恶狠狠地拧了周瑜胳膊一下,轮到他给自己上药,表情狰狞地龇牙咧嘴。“啧,打人不打脸,你算算我脸上这块多久能消了去?”

周瑜怒极时给他的一拳几乎要打歪他的脸。孙策拿自己的脸凑过去,被周瑜嫌恶地推开。“过几天消消肿就没事了,至于么你。”

“那当然是至于的,爹妈给这么好一张脸,被你打坏了多可惜。”

周瑜多看了孙策脸上的肿包,一秒,两秒,实在有些滑稽。孙策敏锐捕捉到了周瑜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扑过去嚷嚷着也要在他脸上补一拳。

闹够了,解气了,发泄过了,复又安静下来。一时无话,两人挨着坐在屋檐下,像长在一块儿的两朵蘑菇。

“去骑马?”周瑜提议。孙策没什么表示,拍拍衣服上的土便往马棚去,动作流利的翻身上马,等周瑜也在马鞍上坐定了,他狠狠一拉缰绳就冲了出去,扬起的尘土转眼就模糊了他的影子。周瑜摇摇头,也甩一鞭子跟上。

“我要走了!”孙策驱马一路狂奔,疾风把他的喊声往后送了很远。他的骑射,武艺已经很是精湛了,周瑜紧跟在他身后,尽量不让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我会去找你!”他便也这么大喊着。

他们穿过田地和土坡,直往山顶上走,凛冽的风刮得人耳朵直疼。周瑜一直落在孙策身后不远的地方,对方也没有要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多甩了几鞭子,竟是赶不上了。不免有些气结,顶着烈风朝孙策喊话,说:“义兄的骑术愈发精湛了。”

孙策回头睨他一眼,说:“怎么,是还想看为兄在马背上出糗的模样?”

周瑜但笑不语。孙策慢了下来,作势就要去拽他的缰绳,不满道:“哪能就让你一直看我的笑话?”

马儿乖顺地在一边吃草,孙策站在悬崖旁边,脚下碎石窸窸窣窣往下掉。周瑜利落地翻身下马站到他边上去,往下看了一眼先是觉着一阵头晕。孙策看他一眼,伸手捂了他眼睛将他往后带了几步,复又松开,自己再稳当当地站到了崖边。周瑜站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眯着眼睛看他,看孙策伸手指了那篇看不见边际的广袤大地,用力将手攥成了拳头,一个使劲,一个张狂而锋利的笑容。

那时候孙策的表情,说不明白,可那当真是一个优秀的少年了。周瑜几步上前与他并肩,想见过了这样笑容的人,便会明白为什么有的东西是亘古不变的。远处的山头留一个夕阳的尾巴,温度冰凉的血红,掺杂着人世间的汗水血泪,然后夜色弥漫上来,光线黯淡只余一个轮廓。未来道路上已经初见端倪的明争暗斗,不知可还能有这一日安稳。我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神明,不相信报应,不相信地狱,不相信四面楚歌的花园和空口无凭的许诺,但我相信你。

 

这便是完美结局了。与他在一块儿,才成为争夺这个世界的前提和背景。周瑜十七岁带兵前往投奔孙策的时候,他们并肩站在山崖边上,用手臂去丈量。这片土地太小了,每一寸他都熟悉,沾染着他的血和汗。城镇里街面上零散的铺子,农田里整齐的麦苗,江面上寥寥无几的战舰和走舸,他统统了如指掌。马蹄踏在土地的嘚嘚声,仿佛冲出胸膛的心跳,通过呼吸交换出多年之前累积下来的轰鸣。

“我们得把它们打下来——打到那头去。”孙策用手指比了一个框,对着周瑜努努嘴。不是疑问,不是邀约,是肯定句,他脚下的土地不可能永远只有那么一块。属于孙策的每一寸土地,即便接于眼前,满目疮痍又危机四伏,也是属于他的,为之而死也在所不惜。

这才是两个人在一块儿时应有的温度。孙策举家搬走之后,经常给周瑜来信,新得了匹马,长得美,野得很,差点给我掀下来;前段时间被祖郎袭击,差点就死在他手上,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把他打跑了。云云此类。周瑜给他回信,也讲一些自己的近况,抚琴的时候琴弦断了,划伤了脸,一道小口子。信使一来二去,野马早已驯服,兵马减了又增,换弦的动作驾轻就熟,脸上的小口子也早已好透。絮絮叨叨地讲,有的没的,事无巨细,恨不能身临其境,省得重逢之后对对方的事情毫不知悉了。倘若只因为这样便渐渐淡出对方的生活,才真是觉得不值当呢。

孙策是那样一个新奇的人,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不会感到无趣。讲完了正经事之后,在私底下,他总有变不完的花样,周瑜早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人现在腿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一边闲不住地拆着手里的虎符,一边兴致勃勃地问他口号怎么写比较有气势~

公瑾你来!你比较文艺,说说我带人喊些什么好?

……

每次都问候别人祖宗太粗俗啦,这次换点文艺的怎么样,让我想想——孙郎竟云何——你看如何?

……好了,孙郎很帅。

笮融久攻不下,孙策暂且放下,转向其他目标。他从笮融营地回来的时候,腿上的血已经把纱布渗了个透。周瑜将他扶进大营,早已守候在内的军医赶紧过来接手,周瑜有些笨拙地站在一旁帮着打下手。忽然记起幼时两人胡闹,孙策被吴夫人拿着扫帚揍得呼天抢地的时候。如今他甚至清晰瞧见了孙策额上细密的冷汗,刀子在伤口上划开,流出的血汨汨。饶是如此,他的表情看上去也不甚痛苦,甚至是自然的。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当真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了。

军医处理好伤口退出去后,孙策才泄了气一般拽过周瑜,舒舒服服靠上,说话里都是气音。周瑜给他擦了把脸,换个毛巾的工夫那人已经闭上眼像是睡过去了。身上烫手的热度已经渐渐退去,他低头用额头蹭了一下。孙策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越是安静,越是舍不得走了。他睡着的时候面容沉稳,眼角却颇为和谐的勾成一弯新月。全世界只剩下一句话:我想吻你。

 

他们老是在一块儿的,上到每天讨论战局,制定计划,招募人马,操演阵法;下到摸鱼骑马,舞剑打架,包括夜里手痒了想到山上打猎,肚子饿了溜到厨房学着热饭热菜。市集里永远都是那么热闹,茶水糖糕瓜子点心,周瑜从来不往口袋里装钱。孙策在溪水里洗洗他的刀,手指灵活地削起了桃子,从头连到尾也没有断。他自豪地把桃子拿给周瑜,说公瑾啊和英俊的人待在一起才有水果吃。

周瑜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接过桃子来刚咬一口,扬手作势就要扔回去。孙策接了个空,耸耸肩给自己也削一个。

“说的不对吗?公瑾你别想耍赖,上回明明也承认了孙郎很帅~”

“停!哪回?”

“到笮融营外叫阵那回!”

“……我那是被你的厚脸皮折服了!”

不这样觉得吗,当真吗。孙策说我被你这话狠狠的伤害了,又说一直以来勉强你和我这样厚脸皮的人待在一块儿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那也没办法还是得一直待下去待一辈子的,管你怎么想呢反正这辈子算是卖给我了,不过吧你当真——

 

他听见外头淅沥的雨声,沿着柳条落在地上的声音,慢悠悠。他仍然闭着眼睛,正在缓慢地清醒过来,屋子里很静,仍是能察觉到人的声音,压抑的悲痛和叹息。窗子开着,空气里有茶香和花香,还有一点点正在往外跑的浓烈的药酒味道。他把头往外偏一点儿,正对上小妹的视线,皱着眉头,眼圈红红的。

“哭什么,”他抢在小妹之前开了口,咧嘴寻一个安定的兄长的笑容,只可惜面上还疼,“我好的很。”

小妹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开心,皱着眉反驳他说谁哭了,我可没有哭。他瞧着小妹的样子,苍白得要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甚至站不起来,一点没有平日里娇蛮跋扈的模样。他确实受了颇为严重的伤,现在慢慢回忆起来,箭上绿莹莹的,该是淬了毒的,无怪乎昏迷了这么久仍觉着困乏,面上也疼,难得温温和和地不去抬杠。

“还说没事呢,大夫说有事的,要好好的养一百天才能痊愈,所以你呀小心躺着休息才是!”

孙权进来的时候,孙策甚至有力气坐起来朝他挥手,立刻就被坐在一旁的小妹又扶着躺下了。孙权诧异了一下,几步走到他的兄长旁边,几乎要错觉日前兄长被抬着回来那一副奄奄一息的讨厌模样是装出来的。孙策看他一眼,孙权想了想,说:“兄长你且安心休养着,一干事宜暂且交由张老爷子处置你总放心吧,还有公瑾哥——哦,他如今镇守在外,要不喊他回来?”

小妹皱着眉瞪她的两个哥哥。孙策苦笑一下,说:“我会好好躺着。公瑾那边,暂时不用召他回来。”

这回伤了脸,他可得笑话我。孙策想着,摇一摇头,又慢慢昏沉沉睡去了。

外头晨光的颜色慢慢浮现,粘稠的灰黑里透出光来,混沌的一片灰白。孙策在黑暗中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瞧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逐渐亮起来。

他想扩充这一块土地很久了,有些冒失,但毕竟已经计划完了,迟不过旬月,便要往更北的地方扩充而去。他想扩充这块土地很久了,有时连做梦也要梦见,梦见多年前的山顶,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站在悬崖峭壁上,膝盖都是颤抖的。黑夜漫无边际,天将亮起,然而茫茫一片,只待云雾破开的一刻。他指着远方望也望不见的地界,两手聚在一块儿比划说公瑾我们把它们打下来。

陆上起了火,煞是壮观,一眼望不到头;江上也起了火,愈演愈烈,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热度。天气晴好莺飞草长的时候天上扬起的纸鸢,棋盘上落子时的清脆声响,泥土之下无数的绿意彼此挣扎,那是梦想结束时的完美景象。等到他插手完这个世界之后,剩余大把穷极无聊的时光只要看着他的脸就足够打发,反正是同他一样的好看又养眼。不承认就不承认。

(当真不觉得,我又英俊又强大吗~~~)

打趣的话说出去,那人也煞有介事地应下了。可是应下了是一回事,不想再见了是另一回事。迷蒙中他隐约听见了钟摆的声音,装模作样地啪嗒啪嗒啪嗒。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时间是由着他挥霍的,可一旦挣扎起来,那钟摆仿佛与他的创伤疼痛一般,愈发明显起来。面上断断续续的疼痛,在梦中也不得安稳,周身的温度似是从打开的窗子中被风带走,整个后背已经被寒意浸湿。天色阴沉沉的,雨水敲打着屋檐愈发激烈起来,小时候瞧着叶片上积压了水珠,沉甸甸地将落未落,往上吹一口气,水珠应声而落,叶片弯了又弹起,后来雨势渐大,叶片坚韧终是被雨水打弯。一瞬间生长,又一瞬间颓萎,便莫名感到慌乱。天色阴沉,太阳又出不来,温度凉薄得连自保都不足,似乎要跟不上时光的节奏。

他望着镜中自己面上的可怖箭创,突然生了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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